“妈,你下午没事过来给我拔一下萝卜。地里的萝卜都老了。”我在电话里对刘三姐说。
刘三姐答应了,我很愉快的忙自己的事去了。
快四点钟的时候,刘三姐在我堂姐的陪同下,举着拐杖戴着墨镜进了门。
“你堂姐说,一共也没有十个萝卜,还不要十分钟就拔完了,哪里用得着我帮忙。我知道你的意思,今天没空带我出去散步,又怕我一个人在家孤单,所以拔萝卜是个借口,你是想让我到你这里来玩一下。”
原来,我经常跟她玩的小把戏,早就被她识破了。假装没识破,不过是在配合我演出而已。
我和刘三姐同住一个小区,小区不大,相隔也就几栋楼,正是一碗汤的距离。
父亲走了以后,刘三姐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居多。刚搬来的时候,我带着她在小区一遍遍地认路,希望她没事的时候可以自己在小区转转,找老人家聊聊天,或是来我家串串门。只有十几栋楼的小型小区,起码走了五十遍她还是一片茫然,不知是不是心底里排斥新环境导致不愿意接受新的认知。
后来又带她走地下室,没有外界环境的干扰,地下室的路相对来说简单 。从她家出门右拐右拐再右拐,就到了我家单元门口。几十米的路走了很多遍,她依然说不认识。
我说,你今天再自己走一遍,我跟在你后面。如果还是不行,我明天请物业在这条线路上贴上脚印,以后你就沿着脚印走。
她在前面慢慢地走,我跟在后面不断鼓励她。很像阿达小姐小时候骑自行车,我跟在后面的情景。终于,她对路有了自己的认识,脚步变得快了起来,最终走到了目的地。
她转过身对我笑了,说:“真的好简单呀!右拐右拐再右拐嘛!”
从此,她就可以自己从地下室到我家了,再后来,也认识地面上到我家的路了。小区里别的环境她还不熟悉,只认识从她家到我家的路。
不过她不会随便来我家。她不知道什么是边界感,什么是尊重隐私,她纯属农村老人家的老观念,认为女儿家是别人家,不能随便去。每次我叫她来的时候,她总是说,你需要我帮忙吗?没什么事我去干什么。
她自己过来的时候会找好借口,有时候来还一个碗,有时候来送点菜。
除了偶尔来我家,她一个人不敢去别的地方。我隔三差五的会带她小区附近转转,活动一下筋骨,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,看看外面的人和事。如果连着几天没带她出门,就会找点事让她来我这里,她接到这种出工通知,都会很愉快的接受。
秋天的时候辣椒旺季,我说,你来帮我切辣椒吧,我没有你切得好。
她愉快地干了起来。
我问,要不要戴上手套,别辣着手了。
她神秘地告诉我,不能说,不说就不辣,说了就会辣。
豆角快要下市了,我说,你来给我拔掉豆角藤,我们种点萝卜菜吧。
她会很仔细地把豆角藤处理掉,把地平整了,然后均匀地撒上萝卜种籽。
冬天到来前,我又通知她,我要给我的花换盆,你来帮忙吧。
每次遇到跟花有关的事,她就会第一百遍地重复她在海南过完冬天离开的时候,委托邻居给她照顾两盆绿植,邻居把她的花连盆浸在水里的故事,临了再总结一句:我就是不懂花性啊。
有时候我随便她说,当做没听见。受不了的时候就警告她:打住,不要再说了,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。
这时她会讪讪地说:我不记得我说过了。
每次给刘三姐派工的时候,我觉得自己是个生产队长,当然只有她一个队员。以前我总认为是我在照顾她哄着她开心,现在才知道,其实她是知道我在哄着她开心的,她是在配合我演出。与其说我俩是生产队长与队员的关系,不如说是一对相互配合的演员。
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演出里,刘三姐找到了被需要的感觉,找到了自身的价值,而我,摸索了一条与年迈母亲的相处之道。人与人之间,哪怕是亲如母女,相互成就才是最高级的相处模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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