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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大二的下半年，我做了一个至今难忘的决定：去香港看演唱会。在我告知我妈这个想法后，我妈把我大骂了一通，甚至带着哭腔恶狠狠地说：“你要敢去，就别回家了！”

是的，我是追星一族，还是追星族里最穷的那一批。我是班里的贫困生，后来父亲的厂子周转不灵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出工资，家里经济条件更是窘迫。即使这样我还是选择继续追星，成套成套买专辑给喜欢的明星冲销量，用每天省下的两顿饭钱攒下来给他的生日集资，当然这些我家里并不知晓，所以我妈才会在得知我想要去香港看演唱会时觉得我荒唐至极。

“成天回家抱着个手机犯花痴我没怎么说你，现在可倒好啊，还想去看演唱会？还去香港？翅膀硬了是不是！你爸你妈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啊？”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我妈在那头怒气冲天，整整数落了我半个小时。

在告知我妈前，我是做了一定心理准备的，我知道她可能一时接受不了，但是我还是抱有一丝她能理解我的幻想。

2

我是在大一的时候开始疯狂追星的，那时的我被军训晒得很黑，又胖又矮，去参加社团联谊也从来不会有人和我搭话。我内向怕生，不会处理人际关系，但社团的人每次聚餐都要叫上我，因为多叫上一个就多一个人摊钱，所以我就像个透明人坐在KTV的角落里听着年轻的少男少女纵情放歌，我只有羡慕的份。

也是那个时候，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歌曲，他的声音清澈入耳，有让人心神宁静的神奇功效，陪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。他的舞姿刚劲有力，干净漂亮的舞蹈动作牢牢抓住了我悸动不安的心。他的自信阳光恰好填补了我精神上的空虚，我将一捧少女心寄放在他那里，把自己的积蓄倾囊相送，毫无怨言。

所以在听到他的世界巡演开到香港来的时候，我发了疯地想要亲眼去看他。

在我将我的心路历程和妈妈解释之后，她沉默了很久，我感受到她可能有所动摇，我便趁势计算了这趟香港行的大概费用，本以为在她说和我爸商量之后事情可能会有转机，没想到劈头盖脸而来的是变本加厉的辱骂。

“你爸和我都不同意！没养过你这种败家孩子，去一趟香港花那么多钱最后你能得到什么我问你？”

“你就算能握到他的手又能怎么样？他看一眼能记住你？你这种孤僻的性格到哪儿能受欢迎？你跑这一趟图个啥！”

“别人家孩子大了都懂事了，你可倒好，大了开始追那虚无缥缈的东西了，那是你这条件该追求的吗？你爸大半年没收入了你不知道啊？你爷爷还病着呢！”

“你要去了就别回家了！我没你这种姑娘！越活越回去！”

期间夹杂着各种不堪入耳的污秽用词，每一字一句就像扇在我的脸上、钉在我心上那样疼，我被骂得双耳发红，泪水决堤一样地夺眶而出。

我家穷我就没资格追星，我胖我没资格追求美的事物，我孤僻内向就不该有好人缘！

“那你们又为什么次次参加别人的升学宴和婚礼葬礼，死要面子随份子钱反过来卡我的生活费！”我哭着嚎叫控诉着。

“那是人情来往你个小孩懂什么！”

“那借一些钱还借不到吗？”

“因为你这种事儿借钱，我嫌丢人！”

我彻底对他们失望了，或者说，我一开始就不该抱有被理解的希望。

这次香港演唱会，我去定了。

就算翘课兼职我也要攒钱自己去！

3

两个月后的夜晚，我就这样独自登上了去香港看演唱会的飞机。

我是第一次坐飞机，为了省钱买了起飞时间很晚的特价机票，航站大楼灯火通明，来往经过的人有拖着箱子步履匆忙的商务人士，有休闲惬意打扮显眼的中年旅游团，而我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，孤零零地满世界寻找对应的登机口。

长时间的飞行让我疲惫不堪，下了飞机我便找了一个机场餐厅匆匆坐下，想要填一填早已饿扁了的肚子。看罢菜单上的价格，我只好选择让它再饿一会儿。我想不通一碗面竟然也可以有如此不友好的价格，上面印的牛肉片和我在学校旁边的苍蝇馆子吃的没什么两样，吃一碗都够我在宾馆住上一晚的。购物天堂香港的消费水平真是不一样，我叹了口气，啃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面包，在机场找个角落睡下了。

是的，这趟出行我没有定住宿的地方。演唱会场馆附近没有合适的酒店，吃都吃不起了，住宿对我来说更是天价。我干脆带了毯子在机场凑合几个小时，等到第二天白天再去场馆附近开始新一轮夜排，熬到第三天晚上演唱会结束再坐飞机赶回去。如此一来可以节省一大笔住宿费。

裹着毯子，缩在机场的座位上，我摸着手里这张来之不易的门票，心里并不觉得苦涩，反而十分兴奋。

这张票的位置非常好，可以站在舞台周围的坑里近距离看到偶像，所以票价非常贵。因为坑里没有坐席，加上入场之前没有排号，坑里的粉丝们提前一天去夜排是非常常见的现象。

粉丝夜排

夜排的粉丝三五成群地坐在场馆外面，行李箱小毛毯遍地都是，漂亮精致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，一边补妆一边交流追星经历。我只有一个鼓鼓的包，里面除了毛毯就是简单的水和面包。因为疲于奔波又没有好好休息，我整个人灰头土脸的，并没有人愿意找我搭话。

没人理我也没关系，我能看偶像一眼就知足了。

经过一天的持久战，夜幕渐渐降临，场馆一开粉丝就像疯了一样往里挤，我跟随着人流也激动不已，马上就能见都心心念念的小哥哥了，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。

我的前胸紧贴着前面人的后背，根本没办法腾出一丝的空隙，后面一直有人在死命地挤，我几乎是踮着脚向前移动。衣襟已经湿透，封闭的场馆仿佛像个巨大的蒸笼，每个人都被挤得很难受。当我被挤到靠近舞台的地方时，左边人的手肘抵着我的胸口，抵得我生疼，但是人流太过于密集，那人的手一直被架着实在没办法放下，我只好忍着等到人群把我俩挤散。

艰难地入场之后，熟悉的开场曲终于响起，全场的尖叫让我的心也跟着加速跳动，他出现了！

4

舞台上的他真的很耀眼，现场的歌声和在音乐软件里播放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，场馆内万人狂欢，汗流浃背。

下一首歌他走到延伸舞台和粉丝们招手，我就在舞台边缘拼了命地叫他的名字，可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多久，要说失落，我多少还是有一点的。

叫喊的人太多了，他没听见也很正常。

高负荷的唱跳舞台总要用温柔的抒情歌曲来衔接，在播放间奏的间隙，他又向我们这边走来，用手比着嘘的样子，像在邀请粉丝一同享受曼妙的音乐。可我按捺不住狂跳的心，就是这时候了，在周围没有尖叫的时候叫他的名字他一定会注意到我的，我天真地想。

我的尖叫果然引来了他的侧目，目光对上的一刹那，他好像皱了眉头带着一丝厌恶，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，毕竟现场灯光太亮，几秒的对视已经足够让我心神恍惚。

只是接下来的几首歌，他都没有再走到延伸台这里。

两个多小时的演唱会结束了，粉丝依依不舍地散场，有的脸上还挂着泪花，我也哭了，只因为这场短暂的狂欢结束而涌上的巨大空虚感。

散场的时候听到周围的粉丝说他当晚就要坐飞机离开香港，赶赴下一个行程，现在去送机没准可以近距离接触到他。

我心动了，因为我总归也是要坐凌晨的飞机回去的，中间的几个小时或许可以碰碰运气。

能再看上一眼总是好的，我心想。

当然不只是我一个人有如此想法，等我到机场的时候，早就有乌泱乌泱的一群人排在通道两侧，有的甚至拿出了专业相机，这一定是产出高质量机场图的站姐了。

送机现场

我凭着矮矮的身躯钻进人群中，巴望着在入口幻想着看他最后一眼，或许这样才能真正满足，或许这样才能赶走这可怕的空虚感。

果然被我等来了。

等候许久的粉丝比演唱会时还难以控制，大家的不舍转化为进击的力量，你推我搡，原来的通道被越挤越窄，我在这其中实在难受，突然后面一个猛推我被推到了一个人的手臂前，当然不会是我的偶像，而是五大三粗的保镖大叔。他很不友好地推搡着我，仿佛我是处心积虑想要接近偶像的私生饭，透过保镖粗壮的手臂我真切地看到他帽沿下的一双眼瞥了我一下，眼里流露的不耐烦被我看得清清楚楚。

他翻了个白眼匆匆走开，我被后方的人流挤到外围，呆呆地杵在那里。

可我真的不是私生饭，我也不是厚着脸皮想要触碰他的那种粉丝。

私生饭是粉丝圈里被众人唾弃的存在，他们跟踪明星的行程，随意拍摄明星的隐私，明星应该都很讨厌这样的粉丝吧，但是我只是被推出来的，我又该向谁申辩呢？

这场艰苦的追星经历让我十分幻灭，我在飞机上沉思这趟香港之行究竟意义何在。

当初我妈质问我去看了又能怎么样，现在的我或许会回答她，只剩下空虚感与迷茫。

然而，这场追星的代价还没有结束，下了飞机，我被高利贷疯狂催债。

5

这三天我是处在失联状态的，因为不想被其他事情打扰，也就是在这几天，我的通讯录被打爆。

我借了网贷，或者说，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高利贷。

网络上五花八门的网贷公司

两个月的准备时间对我来说过于仓促，好位置从来都是一抢而光，而我却迟迟找不到好的兼职。

发传单10块钱一个小时，在路边经常没人理会，很多过路人连接也不愿意接。广告促销员以及校园代理要求性格外向，有能力拉来客人做成有效单子，显然不是我这种口舌笨拙之人能做的。

饮品店兼职13块钱一个小时，要求一天要拿出大把时间，对于课业繁重的大二学生并不合适，因为我的学习成绩还算可以，考核分数对出勤率有要求，我不能旷课太多次。

在作业托管中心辅导小学生写作业，60块钱一个下午，坐公交车来回三个小时，加上我本人有严重的晕车症，做了三天便放弃。

还做过几次充场兼职，按照要求逛一下午展会最多能有三四十的报酬。

最后的结果就是，时薪低工作累的兼职我看不上，专业知识要求高的看不上我，一个月就在我找兼职的过程中被浪费掉。

打工兼职的钱根本来不及积攒，高昂的票价让我动了借贷的念头。

这个网贷平台是我在网上搜到的，无抵押无担保，快捷方便，借一个小额贷款应急最适合解决棘手的票价和飞机票的问题。

然而对方平台客服在签协议的时候说得好好的，实际到账却少了好几百，眼看着演唱会日期临近，我无暇顾及太多，干脆取了电话卡，一切等回来再做打算。

手机开机后，上百条催款短信和未接电话涌入，其中包括年级辅导员、寝室室友以及其他亲戚朋友，我只是填了自己的手机号而已，这家贷款公司却直接盗取了我的通讯录，给里面的每一个发短信打电话骚扰，恐吓我妈要报警通缉我，我完全被这巨量的信息流给轰炸得晕头转向。

我逾期了几天，没想到面临如此巨额的利息，拨电话的手都在发抖，不知怎么样才能还清。名誉也已经毁了，查寝不在被年级记过，亲戚朋友几乎都听说了我借钱不还的事情，加上爷爷重病去世，多重打击下来我再也承受不住，在爷爷的骨灰盒前直直地向后倒晕了过去。

因为长期不好好吃饭加上几天的熬夜奔波，我被诊断为严重贫血，醒来的我泪眼模糊，望着病床旁的药水架子，不敢去看我那暴瘦苍老的母亲。

这几天对于我的父母来说又何尝不是重击，女儿失联加上爷爷离世，一大摊子破事儿一齐向他们俩砸过来，面对亲朋好友的质问电话，他们不知作何解释，曾经的乖乖女背着他们欠下上万元的外债，对已经捉襟见肘的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。

作孽，真是作孽。

为了一场虚幻的梦，搭上了自己和父母的名誉，错过了见爷爷最后一面，什么收获都没有，一直在失去。

辅导员为我向学校申请临时困难补助，亲戚朋友又借了一部分，才算把我捅的这个大窟窿补上。

借人情债还高利贷的钱，我们家依然债台高筑。

因为追星，我差点家破人亡，这场20岁的疯狂成为了我青春时光中难以磨灭的痛，真切地让我体会到了生活的残酷。

追求太过虚无缥缈的东西，终究会被现实打上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
（文/丽塔，本文系“人间故事铺”独家首发，享有独家版权授权，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，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。）